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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5章 尾聲,雲天之海(下)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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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聿總共在雲天之海待了七百年, 風瑯以為他半步都沒離開過,其實這不準確。

那天阿傾喝了酒之後,半夜, 阿聿領著她偷偷離開了雲天之海, 跑去找三生石,然後在石頭上寫下了他們的名字。

用他的血,起誓生生世世。

第二天阿傾醒來,想起昨天的種種沖動之舉,只覺得頭腦空白。

阿聿來找她, 她便裝傻, 或是以沈默應對。

最後阿聿生氣了,質問她:“你昨日才說喜歡我的,今日就不認了?哪有這種道理,我最後再問你一次, 你到底認不認。”

她坐在凳子上, 單薄的背挺得筆直,淡淡地垂下眸子, 始終沒有看他:“我那是喝了酒……亂說的, 你別在追著我問了。”

“我不管, 我們去三生石上寫過了名字, 就算你不認,往後生生世世,你也得跟我在一起。”

她無奈道:“阿聿,你我又沒有輪回, 哪有生生世世……”

阿聿氣得坐不住:“不管怎麽說你都有理由, 總之你就是不認了, 你就是後悔了!對嗎?”

她睫毛輕顫, 沒有回答。

阿聿氣沖沖地離開,而她依然坐在那裏,就像一株紮根於此的花。靜靜地盛放著,喜悅於有人發現了她,肯為她駐足欣賞,哀傷於這種欣賞比起她生命的長度來說,或許只是短暫的一時興起,不得久長。

她有無盡的生命,在阿聿來之前,她孤獨地活了很久,那時整座島上甚至連聲音都沒有,可她卻愛極了那種清凈。

而今阿聿來了,才來了這麽短短的時間,便讓她做出了很多改變。

最直觀的改變是她再也無法容忍靜了,她喜歡上了熱鬧。

不必太過激烈,只要是他在身邊說話做事的那種熱鬧就很好。

越是明白自己喜歡,就越是恐慌,害怕,不安,焦炙。

如果有一天他走了該怎麽辦呢。

如果有一天熱鬧離去了,如果有一天他先後悔了,她如何重新適應最開始的冷清?

她是很單純的,在感情這件事上,即便他們沒有生生世世,也會在聽到他說生生世世在一起的時候,心中悸動到想要高興地撲過去擁抱他。

她並不知該如何向他表達他在自己心中的重要,更擔心表達過後,會被對方看輕。

她哪裏都沒有去,就這麽在這坐著,坐了好幾天。

後來還是藤七嚷嚷著:“我說親愛的主人,你多少給我澆點水啊,你不吃不喝死不了,我可要幹了啊。”

阿傾回神,起身去為藤七澆水。

水澆完,水聲不絕,恍然才發現外面下雨了。

這裏沒有雨,下雨必然是阿聿所為。

她走出去一看,就在門外臺階上,屋檐下,阿聿坐在那,身邊擺著兩壺酒。背影有些落寞。

不知道他究竟坐了多久了,也不知道雨究竟下了多久。這幾天她躲在自己的小屋子裏,不曾出來看過。

“阿聿。”

她一出聲,他的背影幾不可見地晃了一下。

她走到他右手旁,拿走了那兩壺酒,取而代之在他身邊坐下。拿起酒壺的瞬間才知道裏面已經空了,都被他給喝光了。

“我想跟你談一談。”她與他一同面對著屋檐外的冷雨。

“談什麽,”他的聲音無精打采,“不喜歡還要親我,後悔了卻說不會後悔,討厭我又不讓我走。”

“……抱歉,我私心想把你留下,但或許,我們還是做朋友最好。”

阿聿猛地轉過頭來:“你是為了把我留下所以親我?”

“……”她雙手交纏在一起,嘴唇更像是被粘住了說不出話。

“那我現在要走了,你會親我嗎?”

阿傾驚愕擡眸,覺得他好像在說什麽胡話。下一刻,裹挾著冰冷雨意的吻迎面而落。

她想,他可能真的坐了很久,不然不會這麽冷。

有些時候他就像她一樣,

固執。

將手搭在他結實的肩膀上,指尖輕扣。他卻以為她會推開他,稍退離開幾分,搶先一步低聲道:“怎麽,準你耍酒瘋不準我耍酒瘋?”

纖細手指緊抓住他衣襟,她扯著他靠近自己,明明沒有喝酒,卻比醉了還要強硬勇敢。

“我給你兩個選擇,要麽你現在走,永遠不要再回來,我相信不出一百年我就會忘記你,我們權當沒有認識過。”

“另一個呢?”

“留下來。從今往後,只要我不走,你不準離開半步。”

……

那場連綿的冷雨過後,阿聿獨自一個人陷入了愛情。

每天跟在阿傾身邊傻樂,也不去調皮搗蛋地找事兒了,一有空就摸摸她的手,拍拍她的腦袋,或者捏捏她的臉,在把她惹惱了之前及時收手,哄著說兩句好話。

阿傾很難主動說喜歡。

就算她心裏再喜歡,也寧願去用很多別扭的方式去表達,而非直接說出口。

對於他熱情如火一般的靠近,她只能調整自己的心態去接受,盡量不太掃興。

只是有時候,阿聿也很想讓她積極主動一些,於是在他們相愛之後的第一場冬雪時,冥靈樹下,他溫了酒來,想要與她共飲。

她微紅著臉喝下半口,心裏明白他肯定有什麽計劃。

果然不多一會兒,他就按捺不住地問道:“傾傾,你喜不喜歡我?”

她根本就沒醉,又不好意思說再喝兩杯,那意思未免太明顯。睫毛顫了顫,只好紅著臉點點頭,聲若細蚊般:“……喜歡。”

阿聿高興壞了,趁著酒勁兒正好,又把臉湊到她跟前,哄著她說:“那你親親我。”

她的手搭在他小臂上,湊上去輕吻他臉頰。

他反手抓緊了她纖細柔軟的小手,正想化被動為主動,卻聽“咚”的一聲響,樹上掉下來個什麽東西,正好砸在桌子上,把他們的酒和點心全都砸翻了,桌子也碎成了三半。

而那罪魁禍首嗚嗚叫著,竟是狼狽地被盤子給反扣住了。

阿傾上前拿開盤子,阿聿則是不高興地拉住她:“一條蟲子而已,別管了。我們換個地方。”

接著剛才沒做完的事!

阿傾搖搖頭:“這好像是……是龍。不是蟲子。”

阿聿根本不關心:“龍就龍吧,先別管他了,我們換個地方。”

“嗚……”小青龍像只小蛇似的蜷縮在雪地裏,不停地發抖。

“他好像很冷,我們得幫幫他。”

“把他扔家裏去自生自滅就是了,我們換個地方再說……”

“咚”

樹上又掉下來一個東西,這次他們倆看清了,是個果子,果子落地立刻幻化成了一只白色的小老虎。

“咚、咚”

一只赤紅色的小胖鳥,還有一只小烏龜。

“這……”阿傾從沒見過這種場面,“這是冥靈樹結的果子?怎麽都是動物。”

冥靈神樹,五百歲為春,五百歲為秋,在過去的那麽多年裏,阿傾不曾見過它開花結果,但現在,它卻一下生出了四個果子。

四只小獸嗚嗚地叫著,吵得阿聿心力交瘁,仰著頭看了半天,生怕樹上再掉幾個搗蛋鬼。他大手一攬,把四個全部帶走,反正有阿傾在,就不可能不管這事兒,還不如他主動點。

小獸帶回家,一個比一個像祖宗,這個嗷嗷叫著嫌太冷,那個嗷嗷叫著要哄睡。

為了避免他們太過占用阿傾的精力,跟自己爭寵,阿聿一直都很積極地照顧他們,以至於那只紅色的小胖鳥眨巴著愚蠢的雙眼,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——

“娘。”

沖著阿聿喊的。

然後扭頭朝著阿傾喊了一嗓子“爹”,嚇得阿傾手一抖,一罐子花露全灑了。

幸好其他三只沒朱雀這麽放肆,他們喊阿傾為主上,喊阿聿為……阿聿。

阿聿有時候很不服:“明明是我照顧你們更多,你們直呼我名字未免太不給面子了吧。”

三只卻說:“我們生於冥靈樹,而冥靈樹受主上影響才得以今日繁茂,主上於我們有莫大的恩情。”

朱雀則說:“你們就喊他娘親好了嘛,男媽媽有什麽不可以。”

阿聿無言:“……那還是叫阿聿吧。”

他可不想再多幾個孩子。

後來沒過多久,幾年後的某個春日,四冥靈先後幻化出了正常體的獸態與穩定的人形。

他們是天上四象,也就是星星的化身。他們的出現代表著二十八星宿已經成型,外面的世界,真正的天空上,星辰萬變。

起初星辰變化,沒有人註意到,等大多數人發現的時候,那又是幾百年後的事情了。

在這幾百年的時間裏,四冥靈在島上潛心修煉,慢慢消化著來自冥靈樹上的巨大能量。而阿聿跟阿傾求了婚,在漫天飛雪和四冥靈的起哄聲中結為夫妻。

他們在天地荒蕪的盡頭相依相守,不需要天地證婚,不需要六界認可,在這與世隔絕的浮空島上,平淡的每一天都很快樂。

隨著阿傾的快樂,雲天之海流往六界的水仿佛也被染上了幸福的氣息,六界之中很多生靈的嘴裏都流傳出了一個消息,說是水的源頭,一定住著一個善良的神。

可是阿傾並不是神。

這個消息的傳出以及星辰的巨變終於引起了神界的重視,神界立刻派兵前來雲天之海。重兵將停於島外,圍了個水洩不通,只有月神一人登島。

介紹身份後,月神表明來意。

星辰之變帶來的影響是巨大的,她希望阿傾能帶著四冥靈歸順神界,而神界也將賜予他們最尊貴的神位。

阿傾想都不想便拒絕了這個提議,她只想要繼續留在雲天之海,不想參與六界紛爭。同時她表示,四冥靈何去何從,她不會插手。

月神覺得她還算配合,當即帶兵將過來,要把四冥靈先帶走再說。

可是沒想到四冥靈竟然全都默契地藏進了冥靈樹裏,連帶著阿聿一塊兒,擺明了不想去神界的態度。

月神悻悻而歸,天帝勃然大怒。

神界認為世界上所有自然的主宰都必須成神,歸順神界,才能讓神界得到對六界最高的統治權。如今星辰巨變,不僅出現了四象,也出現了北鬥等等,天帝已重新調整星神職責,並將北鬥七位神君收入麾下,四冥靈必須也只能歸順神界。

第二次派兵前來,可就不是那麽溫柔好言的月神了,武神齊戎帶著兇獸諸懷強行登島,不打招呼就直接闖入了林深處的小屋。

當時正是晌午,阿聿在給四冥靈哄睡。

安靜的小島一下子湧入了如此兇神惡煞,諸懷更是貪婪地張著血盆大口,恨不得當場把阿聿給吃了。

他們認出了阿聿的身份,知道他是那個神秘部落的逃犯。

兵將聽齊戎命令全部登島,堵滿了島嶼各處。他們不光要將四冥靈強行帶走,還要抓走阿聿關押。

阿聿擋在四冥靈身前,不肯配合。

他們便以神力砍倒了那些長得正好的香樟樹,毀掉了那些美麗妖嬈的葡萄藤,魚全部被殺死翻著肚子泡在池塘裏,就連藤七也不可避免地被連根拔起,藤體化作灰燼。

這個島上的生靈無一避免,被神界判定為不該存在於世的怪物。

生命與成長在死亡與雕零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場虛幻的夢,萬物眾生在神力面前不過是可有可無的螻蟻。

順者昌,逆者亡,絕對的力量帶來了絕對的威嚴。

阿聿看著這一幕幕,仿佛又回到了曾經跟在族人身旁時,神界不容拒絕地以和平的名義闖入了他們的部落,強行將他們從六界除名,又帶去囚禁。

那一刻,他覺得眾生平等是一個無趣的笑話,神界開了這個玩笑,還要把他踩在腳下,讓他笑出聲。而現在,他早已不是那個無知的少年,幾百年於雲天之海的修煉,讓他變得強大了太多。

等阿傾聞聲趕回來的時候,阿聿已親手將諸懷斬殺。

骯臟腥臭的血液淌滿了小屋,阿聿抽出諸懷的脊骨做劍,一躍而起,與齊戎打了起來。

什麽武神,他根本就不放在眼裏,幾番交手搶占上風,反而是齊戎太過高傲輕敵,節節退敗。

阿傾用脆弱的身體護著四冥靈,不多時便搖搖欲墜了。

她與雲天之海相輔相成,靈力並不全都在身上,而是散布於島嶼各處,用以愛惜眾多生靈,島嶼被毀,她的身體自然受到重創。

當阿聿以骨尖沾著自己的血液刺進齊戎右眼,生生將齊戎刺瞎之時,神界眾兵將一湧而上。

四冥靈紛紛化作獸態想要出戰,但他們尚年幼,修煉時間太短,靈力太過純凈,本是為祥瑞而生,並非為殺戮。倘若在此刻大開殺戒,或許會墮成兇獸。

阿傾眉頭緊皺,一瞬間眸中染上濃重的殺念。

作為一個向來只給萬物帶來生機的人,終於被逼無路。

狼藉之中,點點靈力受到她意念的調動,如燎原星火,連綿相應,只聽一陣高亮的嗡鳴聲掠過大地,眨眼間,所有兵將被殺死於無形,連屍體都被化作了風中粉末,飄散。

浮空島再次擁有了安靜,可惜是空洞的死寂。

齊戎口中吐出鮮血跪倒在地上,阿傾卻拿過阿聿手中的諸懷脊骨,丟到他面前,冷冰冰地甩下一個字:“滾。”

……

齊戎捂著受傷的右眼落荒而逃。

阿傾當然不是好心放他一馬,而是要讓神界明白,雲天之海並不是個任其宰割的地方。

這次意想不到的失敗,讓神界安分了好一段時間。只不過他們的安分並不是怕了,而是在密謀一個更可怕的計劃。

阿傾精心呵護了一輩子的雲天之海一朝被毀,她備受打擊,坐在冥靈樹下暗自傷神。

就算阿聿和四冥靈攜手以靈力重建雲天之海的舊貌,她也依然郁郁寡歡。

不一樣了。

曾經每一株花,每一棵草,都是她和阿聿親手種下,她看著嫩芽破土而出,看著莖葉優雅伸展,看著花朵緩緩綻開。那是她經歷過的歲月,和靈力重建的世界不一樣,一切都變了。

因為她的郁郁寡歡,雲天之海生機不再,靈力重建的花草樹木很快就迎來了衰敗,整座島嶼仿佛掉進了真正的隆冬。

神界第三次派兵,來的正是七位北鬥神君。

他們和四冥靈一樣,都是早已存在於天地間,但在星辰巨變之後才幻化而成。他們此行是來規勸四冥靈,並告誡道:“由於你們大開殺戒,肆意屠殺神族,已經造成罪孽,若你們不歸順神界,將會被六界通緝,打入地獄。”

朱雀聽了明顯慌張,擔心她的爹爹,白虎若有所思不發一言,玄武坐在一旁理都不理,只有青龍回答道:“你們敢嗎?我們不歸順已經是挑釁了神界的威嚴,你們怕是寧願把我們小心處理掉,也不願意把此事昭告六界吧。”

北鬥神君聽了面面相覷。

就在這時,幾日未露面的阿傾找了過來,慘白的臉上盡是憔悴。

四冥靈見她出現,皆很尊敬,起身相讓。可她並未上前,只是說了一句話:“我要見天帝。”

……

阿聿不見了。

風中飄來的冥靈樹葉對她說,是天帝親自派人抓走了他。

如此大動幹戈,阿傾明白天帝是想見她。

不像外界所傳的任何一種或好或壞的形象,真實的天帝看起來平平無奇,沒有什麽太特別的地方。他正坐在雲端與自己對弈,見阿傾來,招招手:“坐。”

阿傾坐下,開門見山:“還請天帝放過阿聿,那日殺害神族,乃我一人所為,我願承擔責任。”

天帝放下手中棋子,不答她的話,而是問:“你可知阿聿那小子的族人現在去了哪裏?”

“不知。”

“我也不知,但我聽說跑了很多,都沒什麽太好的下場。有的被扔進鍋裏熬成了湯,有的被丟進煉丹爐燒成了藥,有的被活生生抽筋剝皮放幹了血,還有的運氣好些,被養著,留著一條命,慢慢生血……阿聿這小子跑到你這躲著,倒是清閑自在,靈力也有了很大的提升。

“但你說,若我把他送回六界,沒有你和雲天之海的保護,他又會遭遇什麽呢?

“你們以為神界在囚禁他們,其實神界在救他們。如果他們當初規規矩矩地留在惡沱山,至少誰也不敢闖進惡沱山裏去對他們動手。神界大發慈悲,幫他們消去血液裏的罪孽,你們卻不懂神界用心良苦。”

“用心良苦……”阿傾望著眼前這個冠冕堂皇的帝王,“你不過是不允許這世上有任何挑釁你威嚴與地位的人存在。神族修煉大成者才能擁有不死不生之境界,你怕有了阿聿的血,隨意一個凡人或者小妖怪,就能與你們一樣長生。”

阿傾總是如此冷冷淡淡,但她的話卻字字珠璣。

天帝點點頭:“說得對!可是你有沒有想過,神族經歷了多少苦難才得到了今天的能力,這種至高無上的地位是神族應得的。神族盡心守護六界,尚被如此誤解,那些凡人那些小妖怪若是得以無窮的力量,所作所為,怕是更難讓你滿意啊。”

阿傾明白,阿聿族人的血液倘若被盯上,的確不是一件好事。

但是擁有這樣的血液本身,並不是他們的錯。

六界之間有殘忍的生存法則,真正的六界不似她想象的那般美好,她在雲天之海的生活,更像是一種脫離了現實的逃避。

她從來都幫不了太多人,可是六界何時墮落到了只需要她一人來幫的地步呢。沒有誰能以一己之力毀掉六界,正如沒有誰能以一己之力守住六界。

世間萬物的規則和道理甚至比所謂的神出現更早,天行有常,神界卻把自己的意志推崇為六界準則,讓眾生放棄自我,以神意為天道,太過無恥。

神本就源於自然,理應饋與眾生,他們並不高貴。

阿傾說:“本來我覺得四冥靈不論是否歸順神界,我都沒有意見,也不會插手。但現在我覺得,他們不該歸順。”

天帝銳眼一擡,饒有興趣地問:“為何不該?”

“因為四冥靈是屬於萬物的,而神界已經脫離了眾生。”

“嘩啦”

天帝微慍,竟將棋盤上的棋子盡數推倒,“叮呤咣啷”一陣響,很多棋子從天上砸到了地下。也是這時阿傾才發現,他們所在的雲一直在飄,飄到了人間的天空之上。

棋子墜落成冰雹,砸死了很多人。

天帝看都不看一眼:“每一個生靈都有自己的命格。他們生要感恩上天,感恩神的庇佑,他們死要反思自我,接受命簿安排。神界一直都在眾生左右陪伴,你這種沒有命格的人,如何能明白神界的存在於他們而言有多麽偉大。”

阿傾蹙眉道:“命格生於天道,司命神君也不過是個代筆,生靈之命格,與你神界有何幹系!你執意見我,就只是為了宣揚你這些愚昧的道理嗎?”

天帝目光愈發深沈,糾正道:“不,是你見我。你為了救那個小子,主動請求來見我。”

阿傾了然:“……看來你是不想放過我們了。”

“不,是你們執迷不悟,怙過不悛。我給了你無數個將功贖罪的機會,你不要。”

面對天帝的強詞奪理,自說自話,阿傾忍不住拍案而起:“贖罪?我何罪之有?”

天帝坐在那,氣場半分不讓:“你偷養六界神樹,據為私有,此乃第一罪!你帶走神界冥靈,將其煉為兇獸,為六界育化災難,此乃第二罪!你公然違抗神界旨意,殘忍殺害神獸諸懷與神族兵將千餘,重傷神族武將齊戎,拒不悔改,此乃第三罪!”

阿傾捏緊雙手:“冥靈樹好好地長在雲天之海,我何曾把它據為私有?四冥靈靈力純凈,何時又成了兇獸?諸懷與齊戎屠殺我島上生靈在先,我也願意承擔還手之責任,哪裏拒不悔改?”

天帝靜靜地望著她,許久都沒有說話。

他的眼神,他的態度,自始至終都是一個看不起她的優越者,好像她的一舉一動,在他面前都是那麽的可笑又無用。

半晌後,他突然興致勃勃地說:“我給你想了一個封號,就叫妙生。妙生上神,你聽如何?”

阿傾心灰意冷,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和他說不通了,譏諷地笑了笑:“你就這麽自信,能永遠高高在上,將眾生意願碾壓在腳下麽。”

“如果沒有神界,眾生從何而來?妙生上神,等你跟四冥靈做出正確決定之時,我答應讓那個叫阿聿的小子留在雲天之海,不會動他。”

“用不著你不動我!”

阿聿深沈而清冽的聲音忽然響起,緊接著只見熾白色光亮乍現,他竟用沈靈劍刺穿了天帝的胸膛。

這位天帝當然不是真的天帝本人,只不過是一抹神識。

被刺穿後,神識消散不見。

阿傾慌忙上前:“阿聿!你為何在此?”

阿聿堅毅的雙眸在看她的一瞬間,只剩下萬分的動容,情不自禁地傾身抱住她。

“是我爹帶著族人用沈靈劍砍碎了神鎖救了我。”

“那他們豈不是有危險?”

“別擔心,妖魔兩族已決定聯手對抗神界,我們族人已經被保護了起來。”

阿傾推開他,看著他手中的沈靈劍,這是一把上古神器,可斬鬼殺神。心裏已經隱約有了猜測:“……那,你要去打仗?”

“對。”他回答得很肯定。

“可是神族靈力強大者眾多,你們如何與之對抗?”

“眼下情況的確不利,恐怕不敵,但只要能再有一方插手相助,或許就多些勝算了。無論如何,我們得先開始。”

要開始,才能有方向走下去。要讓人看到希望,才能讓更多人願意參與進來。

阿傾點點頭:“原本我想等四冥靈修煉有成再將他們送到天上去,現在看來恐怕等不及了,我想抓緊時間幫他們。”

在遙遠的過去,六界還未像現在這般有明確界限之時,這世上是有自然神的,他們並不屬於哪一界,也不曾要求誰來敬仰崇拜,只是各司其職,做著自己應該做的事情。

就像雲天之海的她一樣。

而如今,若她當真用靈力助四冥靈成為自然神,無疑是向六界宣告她在跟神界作對。屆時她的存在被六界知曉,更是會讓神界威嚴掃地。

不過神界的威嚴……

到底有什麽好在乎的?

阿聿握著她的手:“那就去做,我們一起開始。”

……

妖魔兩族聯手對神界宣戰,神界的常勝戰神風瑯卻拒絕掛帥,大戰前夜不知所蹤,讓神界開局大敗。

據說他跑到了鬼界去隨便找了個山頭當起了山主,鬼界權當這位祖宗投奔了鬼界,一時間腰板都挺直了,趁此機會表示,絕不容忍神族橫行。

很快,神界也發現了阿傾想要幫四冥靈成為自然神的念頭,屢次派兵雲天之海,卻怎麽也找不到那座浮空島了,只剩下了一棵孤獨的長在大海之中的冥靈樹。

天上四象愈發清晰明亮,阿傾竟不惜以自己的所有靈力滋養四冥靈。若不想辦法阻止,神將必將面臨比戰敗更慘痛的代價。

經過考量,神界決定求和停戰。

妖魔鬼界重新提出六界眾生平等,並一齊制定了維護六界秩序的條約律法,不再允許神界一支獨大。

神界一一應下,唯有一點要求,他們要單獨處置神界罪人——阿傾。

縱觀六界,阿傾沒有依靠。她曾祝福過很多生靈,但沒有誰反過來祝福過她。

她虛弱地被神界以諸多罪名強行帶走,推入輪回井時,妖魔鬼界無一方插手。這畢竟是與他們無關的人,神界想怎麽處置,都對他們沒有太大的影響。何況大戰過後,每個人都很疲憊,好不容易得來的和平,誰又想立刻打碎呢。

而隨著她靈力的消失,冥靈神樹逐漸枯萎,雲天之海死寂翻騰,四冥靈成神失敗,從天上墜入了人間。

神族為維護尊嚴,對外宣稱四冥靈是他們在人間降下的四道詛咒。其實他們自己都找不到四冥靈究竟在哪兒。

再後來千年過去,天帝神隱,新一任天帝掌管神界大局。

對於神界不要臉欺負一個小姑娘的事,新任天帝並未過多評價,只是問:“她可知錯?”

負責為她創作命簿,書寫她在人間安排的司命神君表示:“她……不知。”

天帝便說:“那就繼續按條律來辦吧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若她肯認錯,願將四冥靈帶回神界,再給她個神位便是。”

神界永遠不會承認自己的過錯,不論天帝是誰。

阿傾就這樣在輪回中受盡苦難折磨,贖著與她無關的罪孽。

再再後來,六界之間的規矩體系愈發成熟,妖魔兩族的地位也有了明顯提升,神族不再獨占鰲頭,更像是三界鼎立,互相制衡。

那個叫阿聿的亡徒被譽為妖魔兩族的大英雄,六界中不管是誰見了他都得尊稱一聲聿公子。魔界本有意讓他回到魔族當大將軍,可是他卻早已不知在何時消失了。

有人說,他不顧一切地追隨著那個被人遺忘的姑娘,跳入了永無止盡的輪回井。

神界要阿傾短命,他便去救人。

神界要阿傾家破人亡,顛沛流離,他便去成為她新的家人,給她安穩的生活。

他不屬於六界,且沒有命簿,投胎轉世而已,又沒觸犯六界條律。神界忌憚他背後勢力不敢對他動手,只能眼睜睜看著他一次次地打破劇本規則,不顧命運阻攔,逆天改命,一次次地創造了與阿傾相愛的可能。

久而久之,天帝也有點看不下去了,甚至召來司命神君商議,有沒有什麽辦法讓阿傾快點認錯。

司命神君無法:“……那,我把傾姑娘在人間的劇本寫得再慘一些。”

如此慘了足足十一次,誰也沒想到阿傾的第十二次投胎,竟然一出生身上就帶著青龍箋。司命看著原本寫好的命簿被多重外力改得面目全非,甚至不論他怎麽下筆,也無法糾正其最終走向,心裏便知道,阿傾的命運,終究不再受神界控制了。

又或者說,神界本來就沒資格控制任何人的命運。

他把這本命簿悄悄地塞進雜物之間,壓在了箱子最底下。

當天帝問起他:“最近命簿寫得如何?”

他答:“啊……那個……這……都很順利。”

阿傾那本自我發展得確實很順利。

……

映天池的結界被破壞,池水倒灌,終於沖散了那片桃源。

方六文等人匆匆忙忙地從映天池水下往上趕,好歹是沒被水給淹死。

而他們上岸的時候,只看見先一步上岸的宋遠慕席地而坐,正守著面前昏迷的雲傾。

方才結界被破壞,法力重新回到了他們身上,宋遠慕只兩招便擊退了唐願和趙鐵。池水倒灌之勢兇猛駭人,再不走怕是來不及了,宋遠慕心魔出現,抱著雲傾“嗖”地跑沒了影,連管都沒管他們。

“我去,差點,差點沒給小爺我,喘死,哎喲……”蘇映星累得腿都直不起來了,拍了拍胸脯,看著懷裏的鈴鐺松了口氣,幸好剛才跑的時候沒忘了帶上她。

走到宋遠慕身邊,他習慣性地想拍他一下,手都快落到他肩膀上了,又生生頓住:“呃,你……是我表哥嗎?”

宋遠慕回頭瞥了蘇映星一眼,眸中白霧已經替他回答了這個問題。

蘇映星訕訕收手:“哈,又見面了啊,真巧。”

方六文幾乎是整個趴在青龍身上的,同樣趴著的還有人形的朱雀。朱雀最討厭水,一身濕漉漉,氣呼呼地說:“爛桃子,都怪你跑得這麽慢!”

方六文如獲至寶般,一下一下地撫摸著青龍的龍鱗,不舍得下來:“這就是青龍真身……我終於又見到了青龍真身。”

朱雀不滿意:“你見到我的時候怎麽沒這麽高興呢?”

方六文動作一頓:“哦,你之前表現得太弱了,我一直懷疑你是不是假的。”

青龍聽了從鼻子裏哼哧兩聲,擺明了嘲笑。

朱雀一腳踹過去:“死老頭給我滾!”

方六文一頭栽倒在地:“哎呦餵我的老腰……阿星快,快扶我一把!”

蘇映星箭步沖過來:“你這麽大年紀了安分點行不行……”

這邊吵吵鬧鬧,那邊水中“嘩啦”又冒出一個人來,正是拖著趙鐵的唐願。他們只是凡人,在半路上,多虧了揪住青龍的尾巴才得以跟上,青龍與唐願早就認識,對他的舉動算是默許。

好不容易把人拖著上了岸,唐願第一眼看的還是雲傾。

垂下目光,他先給趙鐵解開穴道,方才怕她嗆水而死封住了她的經脈,但解開之後,她也還是仍在昏迷。她被宋遠慕打成重傷,游過來一路,血水都變淡了,需要盡快治療。

“你個叛徒,還敢露頭,看小爺我不好好教訓你!”蘇映星擡手捏符。

“哎!”方六文制止未果,蘇映星手裏的符已經丟向唐願。

唐願不躲,生生受了一下,嘔出一口血:“抱歉,我們無意與你們為敵。”

朱雀憤憤起身,方六文著急地說:“先別動手啊!我知人微言輕,你可能不會聽我的,但我還是想勸一聲。眼下我們有太多急事要做,你身體被封印,藤蘿姑娘也受了傷,何況他們也並未得逞,不如就……”

“讓他們走吧……咳咳咳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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